第十章 风暴(1926-1930)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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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十五年(1926年)七月,北伐军打过了长沙。

消息传到襄阳时,王家正在给泽全过十岁生日。泽全的身子骨一直没完全养好,但总算能下地走动了。秀英蒸了一锅杂面馍馍,煮了几个鸡蛋,算是简单庆祝。

“听说北伐军是孙先生留下的队伍,”世连在饭桌上说,“要打倒军阀,统一中国。”

“又是打仗。”王文修叹气,“打来打去,死的都是老百姓。”

“这回不一样。”世连声音里带着点希望,“北伐军有纪律,不扰民,还给老百姓发粮食。”

“能发多久?”世贵说,“发完粮食,还不是要征粮要饷?天下乌鸦一般黑。”

泽喜埋头吃饭,没说话。他今年十岁了,已经跟着伯爷砌了四年墙。手上有了薄茧,眼里有了沉稳。外头打仗不打仗,他不关心。他只关心明天有没有活,有没有饭吃。

可这平静,很快就被打破了。

八月,北伐军打到湖北了。

先是武昌被围,打了四十天。襄阳城里人心惶惶,有钱人家开始往乡下跑。店子上也紧张起来,九队张家把值钱东西埋了,十队肖家把年轻姑娘送去了外县亲戚家。

八队那些穷苦人家,反倒不太慌——反正穷,打不打仗,日子都难。

王家做了最坏的打算。伯爷带着泽喜在后院挖了个大地窖,能藏粮,能藏人。把值钱东西——那把祖传瓦刀,地契,攒下的几十块大洋,用油布包了,埋在地窖最深处。

“泽喜,”伯爷一边挖土一边说,“万一……万一我没了,你记住,手艺不能丢。王家不能断。”

“伯爷,别说这话。”泽喜说。

“得说。”伯爷直起身,喘着气,“我六十五了,说不定哪天就走了。你才十岁,可手艺已经成了。王家往后,就靠你了。”

泽喜看着伯爷,这个教他手艺的老人,头发全白了,腰弯得厉害。他突然觉得鼻子发酸。

“伯爷,您会长命百岁的。”

“长命百岁?”伯爷笑了,笑里带着苦涩,“这乱世,能活一天是一天。我只求你,把手艺传下去。传到第七代,第八代。传到这世道太平。”

“我记住了。”

九月,北伐军攻占武昌的消息传来。

紧接着,襄阳就乱了。城里的守军是吴佩孚的部下,听说武昌丢了,军心涣散。一部分溃兵往北逃,一部分往西跑。逃窜的溃兵像蝗虫,过境就抢,见东西就拿。

店子上也遭了殃。一伙溃兵半夜进村,挨家挨户搜粮食。王家地窖被发现了,粮食被抢光。世贵的杂货铺被砸了,货被抢了。世富的木匠铺,工具被拿走了大半。

最危险的是那晚溃兵闯进王家老宅。王文修和世连拦在门口,说家里没粮食了。一个兵痞举着枪:“没粮食?搜出来老子毙了你!”

眼看就要出事,泽喜突然从屋里冲出来,手里拿着那把祖传瓦刀。

“老总,”他声音不大,但很稳,“粮食真没了。这点钱,您拿着,买壶酒喝。”

他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——是上次修茶楼老板赏的,一直贴身藏着。

兵痞接过钱,掂了掂,又看看泽喜手里的瓦刀:“小子,你想干啥?”

“不干啥。”泽喜说,“我是砌墙的,这是吃饭的家伙。老总要拿,就拿去。只求别伤人。”

兵痞看看瓦刀,又看看泽喜。那孩子虽然瘦,可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——不像怕,倒像……像一块砖,硬,稳。

“行,看你还懂事。”兵痞挥挥手,“走!”

溃兵走了。王家的人都松了口气。王文修看着泽喜,半天说不出话。

“泽喜,”世连声音发颤,“你……”

“爹,没事了。”泽喜把瓦刀别回腰间,“他们就是求财,给了钱就行。”

“可那钱……”

“钱没了还能挣。人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
这话从一个十岁孩子嘴里说出来,屋里的人都沉默了。

十月,北伐军占领襄阳。

这回真不一样了。北伐军进城后,贴安民告示,开仓放粮,组织“农民协会”。店子上也成立了农会,会长是八队陈小狗——他现在改名叫陈志刚了,说话一套一套的,说要“打土豪,分田地”。

王家又成了尴尬的存在。论成分,不算地主,可也不像八队那些赤贫户。农会的人来找泽喜,要他加入“工匠协会”。

“小王师傅,”陈志刚说,“你是手艺人,是无产阶级。咱们是一家人。加入工匠协会,一起革命。”

“革命是啥?”泽喜问。

“革命就是让穷人翻身,让富人下台。”

“那砌墙呢?”

“砌墙也是革命。给穷人砌房子,工钱减半,甚至免费。这是为革命做贡献。”

泽喜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我砌墙,是为了让人有地方住。不管穷人富人,房子倒了,都得修。工钱该多少是多少,少了,我一家老小没法活。”

“小王师傅,你这思想……”

“我就这思想。”泽喜打断他,“陈会长,您要让我入会,我入。可工钱,我不能少。少了我一家老小饿肚子,您管饭么?”

陈志刚被问住了,最后摆摆手:“行行行,你入会就行。工钱……你看着办。”

民国十六年(1927年),泽喜十一岁。

这年春天,外头出大事了。

说是蒋介石在上海“清党”,杀共产 党。武汉的国民政府也在“分共”,国共合作破裂了。襄阳城里乱成一锅粥,昨天还在喊“革命万岁”的人,今天就被抓了,杀了。

店子上的农会一夜之间解散了。陈志刚跑了,不知去向。九队张家、十队肖家松了口气,可也不敢太张扬——谁知道明天会怎样?

王家又躲过一劫。泽喜虽然入了工匠协会,可没干过出格的事,就是砌墙,收工钱。农会垮了,也没人找他麻烦。

可这年的日子,特别难。

税加了又加。什么“剿匪捐”“治安捐”“特别捐”,名目多得像夏天的苍蝇。世贵的杂货铺重新开张,可生意清淡,税却一分不能少。世富的木匠铺,也接不到什么活——兵荒马乱的,谁还打家具?

最苦的是砌墙的活。有钱人家不敢盖房子,怕被“共产”。穷人家盖不起。泽喜有时一个月都接不到一单活。

最难的时候,秀英把最后一件陪嫁的银簪子拿出来,让世贵去当了。当了五块大洋,买了些糙米,撑了半个月。

“娘,”泽喜说,“明天我去县城看看,有没有活。”

“县城也乱,别去了。”

“不去,就没饭吃。”

第二天,泽喜真去了县城。县城也萧条,铺子关了一半,街上人少。他转了一圈,看见有处货栈的墙裂了,进去问。

“掌柜的,要修墙么?”

掌柜的打量他:“你?会砌墙?”

“会。三代砌匠。”

“工钱怎么算?”

“一天一块大洋,管顿饭。”

“太贵。现在这光景,一天五毛,不管饭。”

泽喜想了想:“行,五毛就五毛。但灰、砖,您出。”

“行。”

于是又开始砌墙。在萧条中,在饥饿中,一砖一瓦地砌。墙砌起来了,肚子填饱了,日子,又熬过了一天。

民国十七年(1928年),泽喜十二岁。

这年,他经历了人生第一场“大场面”。

县城保安团要修碉堡,防“赤 匪”。工程很大,要砌三座碉堡,每座三层,带枪眼,带瞭望台。保安团贴出告示,招匠人。

泽喜去报了名。招工的头儿看他年纪小,不想要。泽喜说:“让我试试。砌不好,不要工钱。”

“行,那就试试。”

试工是在保安团的操场上。给一堆砖,一堆灰,让砌一堵墙,墙要结实,要能挡子弹。

泽喜开始砌。他不砌普通的墙,砌“蝎子倒扒墙”。一层左斜,一层右斜,砖缝匀,灰浆满。砌完了,墙立在那儿,像一堵沉默的山。

头儿让人用枪打。一枪,两枪,三枪。子弹打在墙上,嵌进去,可墙没倒,没裂。

“好!”头儿拍手,“小子,有两下子。这活,给你了!”

三座碉堡,泽喜带着十几个匠人,砌了三个月。完工那天,保安团长亲自来验收。他围着碉堡转了三圈,又让人用机枪扫了一梭子。墙身上留下几十个弹孔,可墙纹丝不动。

“好墙!”团长拍着泽喜的肩,“小子,你叫啥?”

“王泽喜。”

“多大了?”

“十二。”

“十二?”团长愣了,然后大笑,“十二岁能砌这样的墙?人才!留下来,跟我干,当个工兵排长,一个月二十块大洋,怎么样?”

二十块大洋。王家一个月的生活费,也就十块大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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