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:寰宇证伪 第一章:范式之争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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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没有直接点名,但所指不言自明。会场内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。许多学者听出了弦外之音——这是在含蓄地将质疑的矛头,反向指向西方自身的古典学术传统。

研讨会的第一场交锋,就在这样表面礼貌、实则刀光剑影的氛围中暂告段落。争论没有结果,但战线已经清晰划下。华夏学派不再满足于在自家院子里梳理记忆,而是正式踏入了全球文明史阐释权的争夺场。这场“范式之争”,才刚刚开始。

【历史闪回线】

西汉,汉武帝太初元年(公元前104年)前后,长安,天禄阁(或石渠阁)。

夜色深沉,天禄阁内却灯火通明。数十支巨大的牛油蜡烛在铜灯架上燃烧,将堆叠如山的简牍、帛书映照得一片昏黄。空气里弥漫着竹木、皮革、墨汁以及淡淡防蠹药草的气味。

司马迁跪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,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近两个时辰。他年近五十,面容清癯,因为常年伏案和内心积郁,背已微微佝偻,但那双眼睛在烛光下却亮得惊人,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。

他面前摊开着一卷刚刚謄写好的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部分草稿,旁边是数十卷从各地征集来的旧档、谱牒、地方计书以及前朝零散记载。他左手按着竹简,右手握着一支小笔,时而疾书,时而停顿,眉头紧锁,不时拿起旁边的旧简对比,或用刀笔刮去刚刚写下的字句。

一个年轻的书记官(令史)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为他换上一盏热汤,低声提醒:“太史公,夜已深,明日再校不迟。”

司马迁恍若未闻,目光死死盯着简上一行字:“……巴蜀寡妇清,其先得丹穴,而擅其利数世,家亦不訾。清,寡妇也,能守其业,用财自卫,不见侵犯。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,为筑女怀清台。” 这是他从一份残缺的秦代地方褒奖令中摘录的。

但他手中另一卷来自蜀郡的民间杂记残简,却隐约提到这位“清”的家族,似乎与当地某次大规模征发民夫开采丹砂(朱砂,可作颜料和药剂)引发的骚动有关,细节模糊,语焉不详。

哪个更近真实?是官方褒奖的“贞妇守业”,还是民间隐约传言背后的可能纠葛?司马迁的笔尖悬在半空。

他回想起自己年轻时游历天下的经历。在会稽,探禹穴;在九疑,窥舜葬;在沅湘,观屈原所自沉渊;在齐鲁,观孔子遗风……他亲眼见过古战场的残迹,听过老人传唱的古歌谣,触摸过断裂的碑碣。那些鲜活的地方记忆,常常与宫廷收藏的正式史册记载有所出入,甚至截然相反。

修史,尤其是要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,岂能仅仅照搬旧档、堆砌褒贬?必须考信,必须折中,必须在纷繁甚至矛盾的记载中,尽力逼近那个已然消逝的“真实”。哪怕这个真实,有时并不光彩,甚至触碰忌讳。

他想起了父亲司马谈临终的嘱托:“余死,汝必为太史;为太史,无忘吾所欲论著矣……” 想起了自己因李陵之事遭受宫刑的奇耻大辱与发愤著书的决绝。个人的生死荣辱,在历史长河前何其渺小。但若因畏惧或懈怠,让历史的真相被掩盖、被扭曲,那才是最大的失职。

他最终没有删去“巴蜀寡妇清”的记载,但提笔在旁边,用极小的字加了一行注:“或云其业起于时势,亦未可知。” 留下了存疑的痕迹。

他继续工作,校勘《匈奴列传》中关于冒顿单于“鸣镝弑父”的细节,对比来自边关戍卒口述的版本与宫廷旧档;核对《河渠书》中关于郑国渠修建过程的各类工程记录与民间传说……

烛泪堆积,夜枭啼鸣。

这是一个史官,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与传闻中,试图打捞真相碎片、构建历史脉络的孤独夜晚。他没有现代科学手段,只能依靠有限的文献比对、实地查访的见闻、以及一颗追求“实录”的虔诚之心。

他所开创的纪传体通史,不仅是一种体裁,更是一种态度:历史应由人的活动构成,应尽可能多元地呈现不同的声音和侧面,应在严谨考据的基础上敢于“成一家之言”。这种发端于华夏文明早期、将历史书写本身视为一项严肃求真事业的传统,正是后世面对任何历史叙事时,可以回溯的精神源头之一。

千年之后,当另一群学者在杭州的会场里,为自己的文明辩护,并质疑其他文明的叙事时,他们所倚仗的,除了新的科技证据,骨子里依然延续着这种源自司马迁时代的、对“信史”的执着追求。只是战场,从长安的天禄阁,扩展到了全球文明的宏大图景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