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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的“预研究评估会”通知,在五天后正式下发。
通知很简短,但措辞严谨:“为推进未整理特藏文物研究,拟对编号GJ1951.0743藏品组织跨学科预评估。特邀相关领域专家及青年学者代表参与研讨。”后面附着一份名单,陈思源的名字赫然在列,身份是“明清史方向研究生(特邀)”。
“这是个信号。”周明远在电话里说,声音里带着少有的兴奋,“他们把规格提到了学术委员会层面,还特意点明‘青年学者代表’,说明你的报告引起了重视。但别高兴太早,评估会只是第一步,而且会上肯定会有反对声音。”
“您会参加吗?”陈思源问。
“我不在名单上,但我会以‘文献学顾问’的身份列席。记住,会上发言要谨慎,只说确凿证据,不谈历史评价。我们的目标是争取‘开启研究’,不是辩论是非。”
陈思源明白。这是一场学术形式的攻防战,每个字都可能影响结果。
会议定在下周三上午,地点在故宫博物院学术报告厅。参会者除了学术委员会成员,还有国家文物局、社科院历史所、以及几所高校的专家学者,共二十余人。
会议前一天晚上,陈思源收到了“刃”发来的加密简报:“已监测到境外多个IP对评估会信息表现出异常关注。‘文明对话基金会’下属的一个研究小组,近日密集联系国内几位参会学者,邀请他们参与‘合作项目’。注意会上可能出现的‘国际合作派’声音。”
简报后附了一份简短的参会者背景分析。陈思源快速浏览,注意到有三位学者的研究曾接受过境外基金资助,其中一位王教授近年频繁发表“历史研究应超越民族国家叙事”的言论。
对手已经入场了。
二
周三上午,阴,微雨。
故宫学术报告厅是一座仿古建筑,内部装修却现代而庄重。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已经坐满了人,空气里弥漫着茶香和纸张的气味。陈思源被安排在靠近末尾的位置,旁边是方雨——她以“文献整理助理”的身份参加。
会议主持人是一位姓杨的副院长,头发花白,神情温和但目光锐利。他简单开场后,便由故宫文物管理处的负责人介绍GJ1951.0743号藏品的基本情况。
投影屏幕上出现了黑漆木匣的高清照片、红外扫描图、以及传承链条的示意图。当“待河清海晏之日启”的封条特写出现时,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议论声。
“根据现有资料,”负责人总结道,“该木匣传承有序,内容指向明代海防史事,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。但考虑到其密封状态已逾七十年,内部保存情况不明,是否开启、如何开启,需要审慎评估。”
杨副院长点点头,看向与会者:“请各位专家发表意见。”
第一个发言的是社科院历史所的一位老研究员,姓刘,以研究明清社会经济史著称。他扶了扶眼镜,语气平和:“从学术角度看,这份文献如果真能完整保存至今,无疑是珍贵的。但我们需要思考:开启研究的目的是什么?是为了证明‘明朝技术先进’?还是为了更全面理解明清之际的历史转折?如果是前者,我觉得价值有限;如果是后者,我支持。”
问题很尖锐,但留有余地。
第二位发言的是某高校的王教授,正是“刃”简报中提到的那位。他五十多岁,西装笔挺,发言时习惯性地微微昂头:“我同意刘老师的观点。历史研究要避免陷入‘优劣比较’的窠臼。明朝有明朝的问题,清朝有清朝的贡献。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,如何将这段历史置于全球史视野中,考察不同文明的互动与影响。我建议,如果开启研究,应该邀请国际学者参与,共同解读,这样成果才具有世界性。”
“国际合作当然好,”一位故宫的老修复师开口了,声音有些沙哑,“但文物安全是第一位的。这木匣密封太久,内部环境可能极其脆弱。开匣本身就是**险操作,更别说让不熟悉中国文物保护规范的外国人来碰。”
王教授笑了笑:“技术问题可以解决。现在有非接触式扫描、无损检测等先进手段。关键是研究理念要开放。”
会议室里的气氛开始微妙地分化。
接下来几位学者发言,有的支持,有的顾虑,有的提出技术性质疑。陈思源默默听着,记录着每个人的立场和措辞。
轮到他发言时,会议室安静下来。所有人都看向这个年轻的、坐在末座的研究生。
陈思源站起来,深吸一口气,打开准备好的PPT。第一页不是文字,而是一张对比图:左侧是他手中的残页局部,右侧是大英图书馆扫描件局部,中间是笔迹分析软件的匹配结果,相似度高达92.7%。
“各位老师,我是陈思源。在讨论是否开启木匣之前,我想先汇报一个最新的发现。”他的声音有些紧,但努力保持平稳,“通过跨国文献比对,我们基本可以确定,故宫木匣中可能保存的文献,与现存于大英图书馆的部分手稿,同属明末官员赵士锦的巡查笔记系统。这意味着,这批文献是散落的拼图,而故宫木匣可能是其中最关键的一块。”
他切换页面,展示传承链条的详细考证图:“从赵士锦到王工匠,到智空和尚,到沈举人,到陈先生,到吴昌硕,再到吴文轩,最后进入故宫地库。这条跨越三百年的传承链,每个环节都有史料或实物佐证。它不仅仅是一件文物,更是一段被刻意保存下来的历史记忆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杨副院长:“所以,我认为开启研究的目的,不是简单地证明什么,而是完成这幅被拆散的历史拼图,还原一个更完整的时代图景。这对于我们理解明清易代的技术变迁、社会转型、乃至文明韧性问题,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。”
他坐下了。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。
“证据很扎实。”刘研究员缓缓点头,“跨国比对这个角度,很有说服力。”
王教授却皱起眉:“陈同学,你提到‘被刻意保存下来的历史记忆’。这个表述是否隐含了价值判断?是否暗示这段记忆曾经被‘刻意抹去’?历史研究要避免预设结论。”
问题直指核心。
陈思源正准备回答,周明远咳嗽了一声,开口道:“我补充一点文献学上的观察。赵士锦的《甲申纪事》是研究明末的重要史料,但其流传版本有差异。如果木匣中真有他更早时期的巡查笔记,两相对照,可以更深入理解这位士大夫的思想演变轨迹,这对思想史研究大有裨益。这是纯粹的学术价值,不涉及优劣判断。”
周明远巧妙地把话题拉回了学术层面。
杨副院长一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,此时抬起头:“技术层面的风险评估,文物保护中心的意见是什么?”
一位负责技术的专家调出一份报告:“我们模拟了开匣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。最大的风险是内部纸张因环境突变而脆化、粘连。建议在惰性气体环境中进行,全程高清录像,并由最资深的修复师操作。成功率保守估计在八成以上。”
“八成……”杨副院长沉吟,“可以接受。”
会议又讨论了近一个小时。最终,杨副院长总结:“综合各位意见,学术委员会初步认为,对GJ1951.0743号藏品进行开启研究具有必要性。但需要制定详细周密的开启与研究方案,报上级部门审批。同时,研究过程必须严格遵循学术规范,聚焦具体问题,避免过度解读。”
他看了一眼陈思源:“陈思源同学作为前期研究的参与者,可以加入后续的方案制定小组,但需在导师指导下进行。”
这意味着,木匣的开启,终于提上了正式议程。
三
会议结束后,陈思源和方雨走出报告厅。细雨还在下,故宫的红墙黄瓦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沉静。
“恭喜。”方雨轻声说,“你刚才表现得很好。”
“只是第一步。”陈思源说,“审批流程可能很长,而且会上你也听到了,反对的声音不小。”
正说着,王教授从后面走了过来,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:“陈同学,讲得不错。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。对了,我们学校近期有个和牛津大学的联合研究项目,关于‘早期全球化中的技术传播’,我觉得你的研究很有潜力,有没有兴趣参与?可以申请交换生名额。”
邀请很突然,也很诱人。
陈思源立刻想起了“刃”的简报。他谨慎地回答:“谢谢王老师邀请。不过我现在的精力都集中在木匣研究上,暂时不考虑其他项目。”
“木匣研究也可以纳入这个框架嘛。”王教授说,“技术传播,文明互动,都是很好的切入点。而且有国际平台,成果影响力更大。你可以考虑考虑,不急着答复。”
他拍了拍陈思源的肩膀,转身离开了。
“他在拉拢你。”方雨低声说,“也可能是想把你纳入他们的叙事框架,或者……监控你的研究进展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陈思源望着王教授消失在雨中的背影,“所以更不能去。”
他们走到东华门,正准备离开,一个穿着故宫工作服的年轻人匆匆跑过来,递给陈思源一个信封:“陈老师,杨副院长让我交给您的。”
信封很薄,没有署名。陈思源打开,里面只有一张便签纸,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:
“学术之道,求真务实。不忘初心,方得始终。杨。”
字迹苍劲有力。
陈思源把便签小心收好。这是鼓励,也是提醒——在复杂的环境中,保持学术的纯粹和方向的正确。
四
回到出租屋,加密频道里已经热闹起来。
“评估会结果比预想的好。”“刃”说,“但后续审批至少需要三个月,甚至更久。这期间,变数很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