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汉之争 第57章 风雨欲来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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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略作思索,同样压低声音,字斟句酌地回答:“陈相明鉴。衍以为,乐音万千,其本在于‘律’。律不正,则音乖;律既正,则五音六律各安其位,纷繁旋律自有其序。而定律之权,在乎君上,在乎大势。衍一介乐官,唯知谨守律吕本分,不敢妄议宫商高下。待到尘埃落定,新律既成,衍自当按谱奏乐,不敢有违。”

这番话,堪称他这些年来打磨出的“自保言辞”的巅峰。

他首先承认当前“弦”紧“音”杂的乱局,然后强调“律”的重要性,暗指需要有一个公认的、正当的权威来重新确立秩序。

接着表明自己只是技术执行者,不参与高层抉择。

最后表态,无论最终谁确立了新秩序,他都会遵从。

这既表明了自己没有政治野心,只服从最终胜利者的秩序,又隐含了对“确立新律”的期待,与陈平这类可能想要“拨乱反正”的老臣心态暗合。

陈平听罢,眯着眼睛看了李衍足足有三息的时间,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。

最终,他轻轻吁了口气,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,似是嘉许,又似是感叹。

“长安君……果然是个明白人。”他点了点头,不再多说,转身离去。

李衍站在原地,背心微微出了一层细汗,与陈平的这场短暂交锋,看似波澜不惊,实则凶险异常。

他知道,自己刚才的回答,算是过了陈平这一关,这位精于谋算的右丞相,或许不会将他视为同道,但至少暂时不会将他划入需要警惕或清除的行列。

从宫中出来,春寒料峭的风吹在脸上,李衍却感到一丝异样的灼热。

各方势力的试探、警示、拉拢、交锋,已经越来越密集,越来越接近核心。

薄姬的隐晦提醒,王贲的直白焦虑,张苍的学术探路,陈平的机锋试探……所有这些线索,都如同无数条溪流,正在汇向同一个即将决口的堤坝。

他抬头望向未央宫巍峨的殿宇飞檐,在初春苍白的天光下,那宫阙显得既庄严又压抑。

“风雨欲来啊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袖中的手慢慢握紧,又缓缓松开。

……

夕阳的余晖将长安君府邸的檐角染上一层金红,但这辉煌却透着一种疏离的冷意。

府门高大,石狮威严,往来仆役步履规矩,一切都彰显着新晋万户侯的尊荣。

然而,回到内堂书房的李衍,却感到一种比在南郑官署时更深的疲惫。

这种疲惫并非源于事务繁忙,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持续紧绷。

王贲闷坐在下首的胡床上,脸色依旧有些发沉,面前的茶汤早已凉透。

郑默、李昱、孙禾、田穡等人分坐两侧,气氛沉默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憋闷。

这些都是追随李衍从骊山生死线挣扎出来的核心班底,如今虽各有封赏安置,但骤离经营数年的汉中根基,置身于这暗流汹涌的长安,难免感到无所适从,更有对未来的隐忧。

“都说说吧,这些日子各自所见所闻。”李衍打破了沉默,声音平稳,听不出情绪。

郑默率先开口,他如今在少府管辖的工坊挂了个顾问虚职,接触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机密:“公子……君上,少府接管汉中工坊的人员已陆续出发,按您的吩咐,一应图纸、工艺流程的备份,都已秘密整理好,分批藏于稳妥之处。”

“只是……新派去的几位少府丞,对‘百炼钢’和‘旋风砲’兴趣极大,追问甚详,尤其对匠师‘柏’格外关注。属下依您指示,只说关键火候与配比乃柏家传之秘,其人又寡言孤僻,非亲身操作难以尽传。他们虽有些不满,但也无可奈何。”

李衍点头:“做得对。技术可以交,但核心的‘人’与‘经验’,需有所保留。柏先生那边,安抚好了吗?”

“已按您的意思,赐予重金,许其归蜀隐居,并派了稳妥人暗中护卫。柏先生感激涕零,表示若将来君上再有召唤,必当效命。”郑默答道。

李昱接着道:“府邸内外,明里暗里的眼线比前几日更多了。有宫里的,似乎也有……其他府邸的。我们旧日的人员联络,已全部转入地下,改用最原始的死信箱和单线方式。”

“另外,关中、蜀地乃至北边,我们早年布下的一些闲棋冷子,近期都回报说,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打听汉中旧事,尤其是君上您在汉中时的具体举措和人事安排。”

“查得出源头吗?”李衍问。

“很模糊,似是多股势力交织。有齐楚方向的游侠,也有关中本地的市井之徒,甚至……可能有宗室相关的人。”李昱语气凝重。

孙禾和田穡主要汇报了封地食邑和陛下赏赐的财物清点情况,数目庞大,令人咋舌,但两人脸上并无喜色。

田穡更是瓮声道:“君上,这万亩良田、千金重赏,看着光鲜,可俺这心里头,总不踏实,好比……好比给牲口上了最好的料,却圈在最小的栏里。”

王贲猛地一拍大腿:“老田话糙理不糙!就是这个意思!君上,咱们在汉中,虽然艰难,可那是自己的地盘,拳头硬,腰杆直!如今……憋屈!”

李衍看着这些旧部,他们脸上的困惑、不甘、忧虑,他都懂。

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庭院中初植的、尚且稚嫩的树苗。

“觉得憋屈?觉得不踏实?”

李衍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这就对了。因为从我们踏入栎阳,接受这长安君封号的那一刻起,我们就不再是开拓疆土、于困境中求生的‘创业者’,而是……‘功勋’,是‘臣子’。”

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众人:“创业之时,筚路蓝缕,上下同心,故旧不弃,因为我们需要彼此才能活下去,才能打下一片基业。”

“那时,信任多于猜忌,放权多于收权。可如今呢?天下将定,百废待兴,最大的敌人已去。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,看着的不再是外面的强敌,而是身边这些……同样握着刀把子、各有班底、在军中民间有威望的‘功臣’。你们说,他夜里,能睡得安稳吗?”

书房内一片寂静,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

“萧相国是何等人物?总揽后勤,功高至伟,可谓国之柱石。可一场反间计,便能令他锒铛入狱。”

李衍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:“韩信大将军,用兵如神,平定北方,垓下合围居功至伟,如今虽封楚王,可你们真觉得,陛下对他能全然放心?彭越、英布,乃至我们……在陛下眼中,或许并无本质不同。今日的重赏厚禄,是酬功,又何尝不是……试探和安抚?试探我们是否知足,安抚我们莫生异心。”

王贲咬牙道:“难道陛下真要……鸟尽弓藏?”

“未必是立刻藏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