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夜试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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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随雾而行,莫回头。”

顾无咎声音轻得像替谁掖好被角,却无人敢慢。

十五人排成蛇行而入,所过之处,霜气被吸尽,足底生出温腻之感,仿佛踩进兽腹。地下的暖流让人舒适,任谁也想不到,万兽坪的下方还有如此去处。

沿着一条向下倾斜的石廊前行,无灯,壁间却嵌磷磷骨片,骨缝透出绿火,火不动,影自摇,格外的诡异,让众人不敢有多余的动作,甚至心生畏惧。

十五人鱼贯,衣料摩挲声被石壁吞去,只剩呼吸,短而促,像一群误入鱼篓的虾。

行约数十步,石廊豁然开阔,现出一排蜂巢般的石室,室门尺许见方,无匾无锁,只各悬一枚兽齿,齿上刻编号——从“壹”至“拾伍”。

雾气至此分叉,分别探向左右两壁,左壁深处,隐有低哑兽吼,一声接一声,像潮汐;

右壁尽头,飘出淡薄药香,苦中带甜,似甘草与腐骨同煎。

顾无咎立于廊心,白袍被绿火映得发青,像一截冷玉。

“御兽者左,丹道者右——各择一室。室中只留一人,一炷香后,门自启。能者,兽齿落,铜铃响;不能者,雾填门,无声送回。”

说罢,他抬手,指间落下一枚小小铜铃,铃舌以红线缚死,落地无声,却像敲在众人心口。

人群微滞,随即分裂。

安静,诡异,心跳加速,身体像被这空间束缚,不敢有半点多余动作,好像聚光中随时会有恶兽扑来。

一名锦衣者故作从容,却仍先偷觑旁人选择;素衣者咬唇,指节掐得发白。

陆仁垂目,心底昨夜册子已翻至末页——

“左室:狸面墙,血为匙;右室:蝶翅台,鼻作笔。”

他深吸一气,抬步向左,却在分叉处微微一顿——镇南侯幼子与他擦肩,赤金火纹袖口轻擦他葛布,低声嗤笑:“风属?别被兽吞了。”

陆仁不答,只侧身让过,指尖在袖中悄悄捻碎一粒清心草籽,草汁涂脉,血味顿隐。

兽齿门低垂,像一枚倒挂的獠牙。

他推门,室中无光,却有一股潮湿腥暖扑面而来——不是血臭,是兽息,带着舌苔与青草的腥甜。

门在身后无声阖死,黑暗完整,只剩呼吸与心跳,彼此听得见。

极轻“咔哒”一声,壁间弹出铜环,环中嵌一片灰白毛皮,毛尖微颤,似仍附着体温。

陆仁指尖才触,毛皮便贴掌而上,像活物嗅味,转瞬覆住他整个手背——

一股钝重意识顺着毛孔钻入:荒原、枯月、裂齿虎啃噬半具鹿骸;黑风岭深处,钢鬃兽母以鼻拱崽,喉间低哼;更遥远处,似有一双绿眼,透过兽牙与草隙,与他对视——

他本能想抽手,却想起册子末行小字:“通感之要,先收心,再放魂——兽不饮惧血,只嗅同息。”

于是强行止念,任那片毛皮沿着腕骨蔓延,像一层冷雾贴肤,心跳渐渐与兽息同拍——

咚、咚、咚……

黑暗里,似有第三颗心脏,在胸腔外与他并行。

不知多久,毛皮忽松弛,自手背滑落,重新缩回铜环。

室顶裂开一线,投下一寸灰光,光中浮一枚细小铜铃,铃舌红线已断,轻轻摇晃——

叮。

门开,雾涌入,却不再阴冷,反而带着雨后草木的腥甜。

陆仁踏出,掌心留一撮灰白兽毛,根根分明,像被风吻过的草穗。

右廊尽头,药香亦渐浓。

他抬眼,只见同行者陆续自室门踉跄而出——有人面色潮红,唇角带鹿血,眼里却盛满狂喜;有人抱臂蹲地,指背布满齿痕,仍喃喃念着“火属、火属”;亦有人衣襟尽湿,双目空洞,被白袍弟子扶住,无声退场。

顾无咎立于廊心,依旧负手,目光依次扫过众人掌心——

兽毛、草籽、蝶粉、血痂……

凡铃响者,他微微颔首;

凡无声者,他抬指,雾便裹了那人,送回幽暗。

至陆仁,顾无咎视线在他掌心灰毛稍停,唇角勾起半分,似笑非笑,却未开口,只侧身让出前路。

雾线重新合拢,引剩余者缓缓升回石廊。

霜气再临,众人才知:

方才一炷香,已在兽腹与草脉间走了一遭;

而脚下铜线,仍温,仍跳,像不肯熄的幼兽心。